當代的國際設計師們談起中國的明式家具,仍然認為那是設計界無可超越的巔峰之一。
為何明式家具能夠獲得這樣“第一”的排位?因為它開創(chuàng)了家具的簡約風格。作為極簡主義的鼻祖,明式家具一直被模仿,從未被超越。
“明式家具”作為一專業(yè)名稱,一般指的是以硬木制作、風格簡練、做工精細的明代中期至清代早期家具。
人們常將觀賞明式家具比作飲醇酒釅茶:乍看之下,并不起眼,但細品之下,卻有獨特的魅力,每一個細節(jié)都值得欣賞、推敲。
它們所表現(xiàn)出來的儒雅風韻和人文氣質(zhì)令人愛不釋手,這也使得它在今天仍保其特有的文化藝術(shù)品位和價值。從一定程度上說,“明式家具”綜合反映了那個時代文人的藝術(shù)追求和審美情趣。
晚明 黃花梨四出頭高靠背官帽椅
很久以來,在中國,“江南”都是最具人文特征的一方山水。到了明朝,江南更是文人薈萃之地。有明一代,江南進士之多雄冠天下,約占全國的七分之一,其中蘇、常、松,杭、嘉、湖地區(qū)尤甚。當時日漸覺醒的人性解放之風,也給文人的精神世界注入了新的生機。
明清文人開始徜徉山水,漫步園林,時時體會到一種清新的生活情趣,感受開明歡快的浪漫風潮的熏染。樸質(zhì)、平易、愜意成為文人這種充溢內(nèi)心的樂觀向上、生氣勃勃的美好心境的體現(xiàn)。
他們不滿足借山水、花鳥聊寫胸中逸氣,而是開始把自己的藝術(shù)與現(xiàn)實生活融為一體。他們不僅用詩、賦、書、畫等方式寄托隱逸、清高,同時開始走向生機勃勃的民間社會,走向斑斕多彩的市民生活。
晚明 黃花梨夾頭榫畫案
這些文人墨客、才子佳人往往萃集吳中聚會結(jié)社,聯(lián)盟倡學,抒展情懷。于是,便有了文學方面的“前七子”與“后七子”;書畫方面的吳門畫派;戲曲方面的昆山派等。
他們所倡導的生活情趣是“ 云林清秘,高梧古石中,僅一幾一榻,令人想見其風致,真令神骨俱冷。故韻士所居,入門便有一種高雅絕俗之趣 。”
而蘇式家具的風格,正好符合他們的情理和怡性,成為他們遣興抒懷的對象,被刻染上儒雅的文人印跡,在不斷精致化、藝術(shù)化之后,成為聲施后世的“明式家具”,與當時的造園藝術(shù)和文人畫同步臻于妙境。
明末清初 黃黃花梨條桌
文人的參與,為古老的家具工藝注入了活力。這一時期一些著名文人如唐寅、李漁等紛紛加入家具的設計、風格的研討、時式的推廣。
他們往往在設計出家具圖樣后,再交給技藝出色的木匠制作而成。在設計層面上,這些文人往往會把自己的文化意念、審美情趣融合家具設計之中,從而使家具設計的造型優(yōu)美、穩(wěn)重、簡樸,各個組件的比例講求實用,且與審美一致,裝飾講究少而精、淡而雅。
同時,一些文人還陸續(xù)撰寫大量以“古雅”為家具審美標準的文章,論述之詳盡,為以往任何一個時代無法比擬。
晚明 黃花梨攢靠背南官帽椅
如在輯錄當時各類家具形制的明萬歷間王圻、王思義的《三才圖會》、高濂的《遵生余箋》、屠隆的《考盤余事》、文震亨的《長物志》中,有關家具設計、審美以及室內(nèi)陳設的描述,為后人闡釋了當時處于社會變遷中的家具文化。
尤其在文震亨的《長物志》中有兩章涉及家具,言之甚詳,除了介紹當時家具的材質(zhì)、結(jié)構(gòu)、裝飾和用途以外,還闡述了自己關于家具形制、裝飾和陳設的審美觀點,諸如室內(nèi)陳設必須“幾榻有度,器具有式,位置有定,貴其精而便,簡而裁,巧而自然也。”
批評當時某些家具“徒取雕繪文飾,以悅俗眼,而古制蕩然,令人慨嘆實深。”文人的觀點和論述,對明式家具風格的形成產(chǎn)生了至關重要的作用,這些藝術(shù)化了的日常生活器具,以鮮明的個性特征和濃郁的文人氣息,書寫了家具藝術(shù)的新篇章。
而跨越明清兩代的大文學家李漁所寫,被譽為古代生活藝術(shù)大全的《閑情偶記》中,更是總結(jié)出了“蓋居室之制,貴精不貴麗,貴新奇大雅,不貴纖巧爛漫。”的居室設置原則,同時在《器玩部》中對家具的布置和制作也提出了許多極具生活藝術(shù)化觀念的設想。
明末清初 黃花梨獨面小翅頭桌
有研究者曾總結(jié)道:“蘇式家具的這種‘古’和‘雅’的風格與特色,是在文人倡導的所謂‘古制’和‘清雅’的文化精神中孕育產(chǎn)生的。從美學的意義上講,是他們對歷史傳統(tǒng)審美的總結(jié),是對中華民族優(yōu)秀文化的弘揚。”而有些明式家具上還能存有文人墨客題識鈐印,這更是明式家具文人化的一個具體體現(xiàn)。
上海博物館收藏的明紫檀插肩榫畫案
如上海博物館收藏的明紫檀插肩榫畫案,在該案的一塊牙條上有光緒丁未清宗室溥侗的題識:
“昔張叔未有幾項墨林棐幾,周公瑕紫檀坐具,制銘賦詩契其上,備載《清儀閣集》中。此畫案得之商丘宋氏,蓋西陂物也。曩哲留遺,精雅完好,與墨林棐幾,公瑕坐具,并堪珍重。摩挲拂拭,私幸于吾有夙緣。因題數(shù)語,以志景仰。丁未秋日西園嬾侗識。”
說明此案為西陂(即明末清初著名文人宋瑩)家舊物。該案尺寸寬大,用材重碩,云紋牙頭,元素簡約,向被推為第一紫檀畫案。案上的題識揭示了此案與文人間的密切關系,文人書法與名案的相得益彰,更使這件明代重器自有一派郁郁文乎的雍容氣質(zhì)。